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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與鋼》二稿第一章 鋼琴師(上)

【《心與鋼》是一部以復古眼光展望未來的虛構作品,同時帶有部分同性浪漫情節,若對此類題材有反感或惡心,請自行退出閱讀。請注意,《心與鋼》中出現的所有人物、情節、概念設計均為藝術需要,不完全追求現實中的合理性;所有派系、意識形態、價值觀均為劇情需要,並不代表作者鼓吹此類思想。如有雷同或冒犯均非作者本意,作者承蒙讀者和出版方,酌情審評。】

【作者推薦使用深色背景閱讀本作,並及時播放插曲,以增強場景代入感。】

【本文系《心與鋼》二稿的第一、二章(現版本為三稿),曾在機核刊登,現已作廢,僅用作氛圍參考】

《心與鋼》二稿第一章 鋼琴師(上)

前奏

「我仍想著你,親愛的。我不是主動想走。我想念你冰冷的義體觸碰我皮膚的感覺,想念你那天龍生物製造的粉色雙眸,想念你那讓我如痴如醉的接吻和擁抱。我想你,我愛你,還有——對不起。」

——《街聊巷語》,PE357年7月刊

寫給親愛的柒麼:

小柒,我希望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一切安好。

請確保你身處安全的環境,而且接下來不需要戰鬥,也請你做好十足的准備,鼓起你所有的勇氣來閱讀這封信。你是一個內心脆弱的孩子,在面對一些大事的時候很容易感情用事,做出一些傻頭傻腦的舉動。其實我也一樣,但我們總是要成長的呀。

所以,如果你在哭泣的話,請你抹去自己的眼淚;如果你覺得寒冷,請你讓自己的身子暖和一些;如果你覺得孤單,請你找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這個人或許不能替代我,但他/她一定要有給你短暫的幸福的能力,讓你撐過這段痛苦的日子。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或許是好幾年,你都要學會獨自生存,就像當初我回到洛杉磯那樣,習慣和孤獨作伴。

別傷心了,你要是哭出來的話,我也不會高興的……畢竟我也不想和你分別啊。但世事難料,我這樣的肉體凡胎也並不能擋下所有的風暴。但你不一樣——你是來自戰前時代的一件寶藏,幸運之子。如果我不在你的身邊,你也有能力在這危機四伏的世界闖出自己的天地。你要對自己有十足的自信!

我還給你留了一些或許微不足道的離別贈禮——我全部的存款和房產將會在你收到這封信的同時轉交到你的手中,其中還包括一套為你量身定製的備用MEK(注1),穿上它放心去闖吧——哥哥還給你准備了堆成山的彈藥和武器,肯定能給你不少安全感。

除了這些物質上的東西,你現在也有機會翻看我的日記了——我能記得的所有的秘密都在里面,咱們倆經歷過的大事件我也盡可能地記下來了,我希望這些日記能夠成為你美好的回憶。

一切的開始,都要從我撿到你的那一天說起。那一天,我記的格外清晰。

我一早就辭去了Lancer安保公司的職務,由一名企業雇傭兵轉變成了一名自由傭兵,一名可以隨心所欲地接單子的賞金獵人。。他們需要我們處理一些灰色地帶的繁雜事務:城邦政府會主動忽視一定程度犯罪現象,可一旦某些蠢貨出了格,他們就會打破城邦治安微秒的表面張力。這是大企業們最愛乾的事情,他們富可敵國,如果城邦政府派遣警衛隊,那必然會挑起不必要的政治鬥爭。

所以,我們這些自由傭兵就成了代替警衛隊的「治安中介」。城邦政府最喜歡我們這種既有能力又有干勁的新手,尤其是我這種老兵。我們有耐心接下低回報的賞金,又有足夠的能力把高風險委託出色地完成。Lancer公司在早上8點刪去了我的名額,政府的第一份單子很快在半小時後接到了我的手上:刺殺毒販,回收危險貨物。賞金9000信用點。

在這座人命不值錢的城市里,這單報酬不菲。從這點來看,新生活的第一天就足夠令我滿意了。而你的出現更是上天對我的恩賜。當然,這是後話。

(留言: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提起那些往事……)

我在垃圾場見到了你。

真的!不是說笑,真的是垃圾場,准確地來說是「南2區23號廢鐵回收處」,來自城邦各處的廢鐵和大塊金屬垃圾都會聚集在這里。這里全天無人看守,自動垃圾車每隔40小時就會從空中降下,將長方體腹部里,裝得滿滿當當的廢物傾瀉於此,發出幾個街區之外都聽得見的碰撞聲。

我本是不該見到你的,小柒。起碼沒有發現你的必要。

那時候我還只是單純因為錢而殺人,不在乎殺的是誰。我混進一群拾荒者中,用馬格南手槍的五發連射終止了一樁公司和本地幫派的貨物交易。5顆鮮活的腦袋隨著我的槍聲爆裂,5灘腥紅的血漿噴灑在布滿銹跡的地面上。血腥味和銹味混雜在一起,聞起來正是新洛杉磯黑暗處的味道。

那時候,我還生存於這片黑暗。

我從骨片和腦漿中挑出一顆亮晶晶的晶片,裝進隨身攜帶的密實袋里。再加上5個人的配槍和彈藥,那一天的收成相當不錯。可以讓我賺到兩個星期的飯錢。

(留言:但你沒能吃上飯……)

我從地上起身時,一輛無人垃圾車剛好從空中緩緩降落至遠處的一個垃圾堆,6台大型反重力引擎噴出6道水汽,20米長的黃色的巨型方塊狀車身上布滿斑駁的剮蹭痕跡,在打開腹部時發出一聲淒厲而悠長的哀鳴。音質極差的擴音器里,一個機器的男聲拖長了嗓子,用英文反復喊道:

「請注意,投放;請注意,投放……」

刺眼的黃色指示燈一圈圈地掃過整塊場地,給城市的生銹廢棄物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在這有些刺眼的金光之中,我辨認出角落里一個光著身子的人型。那就是你,小柒。你戴著一個奇怪的的水滴狀頭罩,赤裸著上半身,下身套著一條非常寬松的褲子,破碎得像是掛在你腿上的布片。那就是我對你的最初印象。

你的呼吸很微弱,你的胸口幾乎毫無起伏,但我仍然聽見了你的氣息。

一種本能,或許是良知,亦或是一種近乎憐憫的情感驅使著我救起了你。

「他需要幫助。他需要你。」我的心這樣向我低語。

我把你背到肩上,向著最近的計程車降落點小跑而去。

(留言:你不應該這樣做,這樣就沒有後面發生的事了……)

《心與鋼》二稿第一章 鋼琴師(上)

「庸醫」Kelvin·魏的小診所藏在一座居民樓上,巨幅全息廣告的後面,僅在周日凌晨兩點到五點開放。打仗的時候,他和我曾經隸屬於一個排,擔任我們的隨軍牧師和軍醫。「庸醫」的這個外號得名於他高到離譜的擊殺數,死於他槍下的敵人遠多於他自己救的人。如今,戰爭已經是數年前的往事,他現在是警衛隊的警官,周六當醫生,周日則會去教堂當兼職神父,絲毫不浪費自己的才華。

無人計程車穿過巨幅全息屏,降落在大樓外牆上的停車坪。我肩扛著你的身體,踏出車門。紅白相間的可樂廣告在我的背後閃爍,把流線型的黑色車身和大樓的牆體也鍍上一層紅色。金屬板搭成的簡易雨棚惱人地響著,我腳下的防火通道也搖搖欲墜,隨著我的腳步發出輕微的哀鳴。

沿著通道走到底,就能看到一扇簡陋的鐵門。「庸醫」從不掛招牌。

門框的頂部投射出兩道藍色的掃描光束,一道縱向,一道橫向,來回掃兩遍。掃描結束後,有人打開了鐵門上的觀察窗,淡黃色的燈光從窗口和門縫里漏了出來。

「抱歉美女,我這兒打烊——我靠,老馮?你還活著?快進來快進來,」帶著北方口音的漢語從門後傳出,我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聽過這個聲音了,「等等,你背上的那玩意兒是什麼?」

「這不是什麼玩意兒,這是個人,還是個義體人,看清楚點。他有脊椎植入體,」我反駁道,「你不會沒掃出來吧?」

「他體內有某種……高級反探測裝置。就我這破安保系統掃不出來,我建議你最好把他扔掉,那東西常人可裝不了。」

「他被拋在垃圾場里頭了,身上沒有傷口。但是呼吸很微弱,需要治療。你是醫生,對吧?醫生就得救人啊。」

他長嘆一口氣,親自走到門前,一把拉開把手。記憶中那張刻著刀疤的絡腮胡臉又探出門框,出現在我面前:「看在咱倆交情的份上,成。但下不為例。」

老魏的小診所都圍繞著他的集成多功能手術台展開,所有的陳設只為了功能性而存在。沒有刷過漆的混凝土牆面和地板一塵不染;手術台右側的四個磨砂玻璃櫃里裝滿其他城邦進口的藥物;左側的牆上掛著各種公司造義體和神經接口維修工具;天花板上的老舊LED燈管旁垂下一台腦內殺毒主機的纜線。只有牆角的小冰櫃里藏著他的私人物品:兩瓶果啤、一把自己改造過的警用標準手槍和3個彈匣——對於曾經的戰場殺人魔而言,這點武裝量簡直少得可憐。

他剛剛抽過電子菸,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香精的味道。

我們一人抬起一條胳膊,把你扛進屋內。污水從你的身上滴到地板上,讓他頗厭惡地皺起眉頭。

「抱歉,讓他把手術台弄髒了,待會兒得給他洗個澡,」我說道,「先把他頭上這東西取下來吧。」我摸索著水滴狀的黑色頭罩,試圖找到開關或者類似的構造。

「我見過這種面罩,可以支持超長時間的呼吸和深度睡眠,戰前黑科技,」老魏說,「就算不是真的古董,他也至少睡了十多年,這東西老早就停產了。哈,這人兒保不准比你還老。」

他摸索著你的後腦勺,用力按下某個部件,面罩便無聲地打開——准確的來說是碎裂——把我們嚇了一跳。

我們被你的美嚇了一跳。

黑色的秀發從潔白的面龐兩邊垂下,劉海下是一張少年的面孔。我不懂整容手術,但我可以肯定,就算是里城區手藝最精湛的整容師也無法做得這般自然。哪怕是在大戰前甚至是更古老的黃金年代,如此可愛清純的容貌也是極為罕見:它只會屬於那些熒幕上的童星和綜藝演員的孩子們,那些影視資料里的這類人物都是雅利安人,很少有亞洲孩子——而且他們年紀都很小,有時還會為了美貌而刻意整容得像女人,你的容貌卻是渾然天成。

老魏呆呆地看著你好一陣子,又一臉疑惑地瞥了我一眼。

「怎麼了?」我問道。

「你……對他沒反應?」他皺起眉頭盯著我。

「什麼反應?」我不解地問。

「PTSD啊。沒有的話就沒事,」他嘆一口氣,「沒事就好。」

「到底怎麼了?」

「沒怎麼,只能說明你那個模因療法效果不錯……我給他做個掃描吧。」

(留言:那個模因療法後來失效了。)

老魏在控制台前忙活了好一陣子,隨後把一根數據線插上你後頸的神經接口,又從冰櫃里拿出了那兩瓶果啤和兩個玻璃杯。洗好杯子後,他示意我坐下。

「所以,你最近工作還順不?」我們坐在洗手台邊上,他給我酌上一杯果啤。集成手術台正在給你做著深度掃描,紅色的光束來回掃過你的眼前,但你卻仍是一臉熟睡的模樣。

「還行吧,老樣子。」我輕抿一口果啤。

「咋個老樣子?」他也灌下一口。

「還能咋樣?公司的單子,幫派的單子,政府的單子,都是見血的勾當。殺了一個高層,他的死對頭就會頂替他的職位,殺了一個老大,他的小弟又會冒出來,根本殺不完。有時候還會遇到敵對的同行,不過我盡量避開他們……」我長嘆一口氣,「就這麼來看,當醫生是個好選擇,不用送命,永遠中立,更不用當別人手下的棋子。」

「我也沒好到哪兒去,不過是在贖以前的罪罷了,能治多少人就治多少人。像你這樣打打殺殺也不好。至於政府嘛,他們還記得當兵可以獲得公民權這茬,咱還有投票權,但這幫王八蛋絕對會操控票數……你把票投給誰了?」

「溫斯頓·鄒,他說的那些福利政策淨在瞎扯淡,但那交通改良計劃可謂深得我心。要是真能把15號線修起來,那就是大功,我盼了兩年了。」

「得了吧兄弟,我爹剛上學那玩意兒就在修了,你真信那傻逼能修好?」老魏苦笑道,隨後壓低嗓門,「而且……他動了不少人的蛋糕,保不准下個月就『自殺』而死啦。」

「總得讓民眾有點希望吧,你看看這偌大一個洛杉磯,還有希望嗎?」

「別這麼悲觀嘛……如果真的沒希望,那我也別當條子了,」他喝下一大口果啤,「不過我曉得,你乾的那行比我們辛苦多。」

「只能說辛苦的方式不一樣吧,」我和他碰了碰杯,「今天打攪你工作了。」

「話不能這樣講,我這兒隨時歡迎你!你呀……總是聯系不上,也不給我報個平安。我天天指望著你跟我抽空聊一會兒呢,但我又想:你要是來了,絕逼是出事受傷了,最好還是不要來……靠,老馮,我想你了……你說你要是沒了,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這里咋辦啊……」他用空出來的手捂住臉,嗓子里輕微地嗚咽著。曾經高大威猛的「庸醫」瞬間變得蒼老了幾歲,而我也才注意到,他的兩鬢已經冒出了銀絲。

「我都他媽以為你嗝屁了……」他哽咽地說。

「誒你別哭啊,你看我這不是來敘舊了嗎,」我拍拍他的肩膀,明顯感覺他瘦削了不少,「來,敬重逢!」我用金屬的左手舉起酒杯。

「對,哥們兒……敬重逢!」他我碰杯,皺著眉頭把最後的杯中的果啤一飲而盡,仿佛那是某種苦澀的烈酒。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果啤卻半天沒喝多少。稍許後,蜂鳴器奏響了「歡樂頌」的旋律,掃描完成。老魏用腳輕輕蹬地,裝著滾輪的矮凳便朝著手術台的全息屏滑去。看著黑底螢幕上滾過的藍色數據,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呦呵,你過來瞅瞅這個,」他把我拉過來,「這玩意兒可了不得。」

「怎麼了?他還好嗎?」

「這孩子一切正常,只是大腦進入了義體的保護性休克狀態,外部激活一下就好。我真正在意的是這個。」他調出X光圖像,把螢幕湊到我的面前。

螢幕上是你的身體。無數道肌肉纖維健壯而緊密,構成了一幅完整的人體內構。

「把你兩只手放上來。」

螢幕清晰地顯示著我的左臂:伺服關節和液壓槓杆,外甲的輪廓和內置的線纜,以及折疊在其內部的納米刀刃;而我仍是「原裝」的右手,卻只剩下光禿禿的骨骼:恥骨、橈骨,還有指骨。

和你覆滿肌肉的手相比,我的右手簡直是已死的手。

「鐵穹在上啊……」我驚呼道,「那不是肌肉!」

「起碼不是肉做的,是某種高韌性金屬纖維。還有他的皮膚,強度也達到了防彈級別,我真沒見過這麼純粹的戰前技術。你可撿了個殺人機器回來!好在他的記憶丟失了不少,但願他沒有傷人的沖動吧。」

「操……你覺得我應該把他交給誰?」

「公司或者政府,但我也不知道該交給哪個。畢竟這倆玩意兒都不是什麼善茬……要不你自己試試養他幾天?全身義體人的生存下限比咱們低,」他扶住我的肩膀,「如果你把他養起來,他說不定還得管你叫爹呢!」

「別逗我了,」我苦笑道,「我沒這本事。」

「你有本事跟老子扛槍杆兒上前線,你居然沒本事帶娃?定期餵點吃的給他就行啦。我剛剛看了,他的消化系統是那種吃一頓飽三天的高檔貨,你養起來肯定方便。」

「你這純粹在搞亂我的生活節奏!你懂我,我早習慣獨來獨往了。」

「哈,那你為什麼把他撿回來?」他大笑起來。

「我……」

「咱們連的人都懂你那小心思!你想當他恩人,再把他當自己弟弟或者兒子養大,順道兒給自己添個伴兒,是吧?放心,兄弟我絕對挺你,要不然你也怪寂寞的。再說了,起碼你有了經常來見我的理由啊,他以後肯定需要找人看看各種小毛病,咱不就剛好能嘮一會兒了嘛。來來來,你看這兒……」

老魏把顯示屏挪到我面前,為我講解上面各項數據和詞條代表的意義:一套精密的生物改造讓你的大腦停止了衰老,永遠處在剛剛步入青春期的年輕階段;你身體的生化組件也使得你具有大量真人的生理特徵,甚至可以把食物的化學能轉化為驅動半機械身體的生物能。你可以哭泣,可以微笑,看見好吃的會流口水,可以排便,甚至還有一套極為擬真的生殖系統——老魏說這是某種「惡趣味」。

最後,他扶住我的肩膀:「你先試著養他幾天,實在不行就交給我,我在政府里還有些人脈,可以找到一個適合他的撫養機構。」

「謝謝你,Kelvin。」

「也謝謝你啦。只要你還活著,我就有指望了。一定要保持聯系啊。」

「一定。我答應你」我微笑著點點頭。

老魏給你洗完澡後,我和來時一樣把你背上車,設定好回家的路徑點。我望向窗外,看到這名警察兼醫生扶在走廊的欄杆上,洛杉磯的冷雨打濕了他瘦削的身體。

回去的車上,你仍在沉睡。你穿著一套病號服,身上散發著身體清潔劑的香氣。我注視著你,好久好久,然後緊緊地抱住了你。我現在已經忘記我為何要這樣做,但我知道,就在回家的車上,就在窗外漆黑的鐵穹之下,我突然感覺到了冰冷的孤獨。這孤獨早已陪伴我許久,或許它來自我的過去,來自於我那被模因療法抹去的回憶。它在我觸碰到你的那一刻,化作一股眼淚,弄濕了你的脖頸。

(留言:醒著呢,馮,醒著。起碼都感覺得到。)

老魏說得對。我希望你能陪我。

《心與鋼》二稿第一章 鋼琴師(上)

我在公寓的單人床邊守候了整整6個小時,看著漆黑的蒼穹上,那些象徵著晝夜更替的點點燈光從夜晚的藍色變為白天的橙色;看著窗外的樓宇之間,空中的車流由稀疏變得密集。

當我再回過神時,你已經坐起了身子,朝我投來疑惑的目光。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眼神,你碧藍色的雙眸映著窗外的虹光,透露著碧藍色的憂郁。就算你的記憶都已經被刪去,那種情感也已經在你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吧。

我花了整整三天向你解釋身邊的一切如何運作,教你如何在商店購物,教你洗澡,教你怎樣和人交流,教你如何用神經接口接入網絡……你學得很快,快得驚人,但你全程沒有說過一句話。晚上,我讓你睡在我的床上,而我則躺在堅硬冰冷的地板上。你當時沒有睡著,對吧?你睡著的時候是會打呼嚕的。

我沒有打擾你。我想你需要時間適應。

到了第三天,一樁高級委託打斷了我對你的教學。我不得不把你安置在家里,自己出門為了生存而狩獵。我讓你在家里好好待著,不懂的就上網搜索,隨後轉身而去,答應你我會在那一天回來。

抱歉,我並沒有遵守咱們的諾言,而你也並沒有好好地待在家里,不是麼?

(留言:你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不講信用了,不是麼?)

我掉進了一個陷阱。那個混蛋,我的僱主用那個高級委託騙了我,把我卷進了這=一個該死的利益旋渦,而我成了他的替罪羊。我和當地的一個幫派發生了交火,我自己早就彈盡糧絕,只能用他們的粗製濫造的破槍勉強撐著。我們打了一個晚上,從最底樓到頂樓,把整整一個商場打得面目全非,屍橫遍地。

那塊地方是Sistech公司的地界,城邦警衛隊不會前來救我,而企業安保也只會在我們雙方都筋疲力盡時趕來一鍋端。

我中槍流血了。就當我准備從20米高的地方跳出窗外逃跑時,你來了。

你從新聞的直播畫面里看到了我的臉,記下了購物中心的位置。

你穿上了我給你買來的小尺碼沖鋒衣和工裝褲,從20公里外的公寓里飛奔而來。為了抄近道,你甚至跑上了磁懸浮的軌道,從15米高的天橋上徑直跳下。我從商場里的窗戶看到了你在樓頂上奔跑的模樣,你的頭發在風中飄盪,你的行動快得讓人看不清。他們向你開火,機槍的子彈撕裂了你的上衣,卻統統在你的皮膚上彈開。

你徒手打死了他們,那種動作並不是我熟知的任何一種格鬥術,更像是一種近乎於本能的暴力行為,一種猶如野獸般的殺戮之舞。他們的屍體被你甩到牆上,他們的土製裝甲被你徒手撕裂。我還清楚地記得,你的手刺穿了一個混混的胸口,掏出了他的脊椎,花花綠綠的人造植入體和血肉潑灑得到處都是。你很危險,危險得讓我有些害怕,可你卻又讓我感到了一絲安全感。我當時就想,如果我能引導你好好使用那種力量,我們一定能幹出一番大事業。

(留言:平時不會這麼狠,只有你受傷的時候才會那樣。)

謝謝你為我創造了喘息的機會,你把我從死亡的邊緣救起,讓我拖著受傷的腿,開始了新一輪的突擊,直到再也沒有敵人開火,直到商場里只剩下我腳步聲的回盪。

就在這時,你叫了我的名字。你輕柔的嗓音在樓道里回盪,宛如天使的呼喚。

我丟下手中的槍,一瘸一拐地朝著你走來。你的上半身都被那些混蛋的血污染紅了,我哭著用大衣擦乾淨你的臉,把愣在原地的你摟進我的懷里。你也抱住了我,在我的臂彎里一遍遍地呼喚著我的名字,直到你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把我的衣服蓋在你的身上,而你攙扶著我走出了購物中心,我們身後是涌進大樓內收屍的安保部隊。

我不知道我有哪些特質值得你來拯救,小傢伙,但我欠你一命,這就足夠了。我當時就在心底發誓,這輩子都會和你待在一起,不離不棄。

(留言:不守信用的混蛋)

日子一天天過去,你的性格漸漸開朗了起來,你的單純總是能一遍遍地喚醒我心中被塵封的那一部分善良,你完美而有力的武力配合使我們殺穿了無數敵陣,直到我們有了足夠的資本,可以不用單純為了錢財,而是為了幫助有需要的人而去使用暴力。我們賣了舊的公寓,又用這些錢買了一間更大的。新家位於外城的邊緣,風景很好,可以透過窗戶一覽整座城邦的風景。我用你脊椎植入體上的編號給你起了一個名字。那個編號是「71」,而你,就叫柒麼。你很喜歡這個名字,說它朗朗上口。

至於咱們倆接下來的羈絆,我就不耗費過多的文字在這篇開頭來描繪了。它們都在我接下來的日記里,我內心深處對你所有的情感都會在這些內容里展現。

此刻,當我正在用鍵盤敲下這篇文字的時候,你正在我的身邊酣睡。你的氣息平穩而安詳,你的呼嚕還是那麼可愛。你還把被子踢掉了——我只得把它重新蓋上。你一定睡得很香,說不定還做了個好夢。

我真心希望你以後也能睡得這麼香。

我也希望你永遠也不要看到這封信。

(留言: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還有,謝謝你。

(留言:操操操操操)

你的哥哥、最好的搭檔、最愛你的人、最關心你的人——馮

【記錄最後編輯於:PE357年11月19日】

(留言:馮你這個廢物,說好的永遠都不會離開呢……)

注釋

注1:詳見《正歌1》,MEK是《心與鋼》世界觀里Mobility Enhancement Kit(機動增強套件)的縮寫,是一種集合了動力外骨骼、護甲和推進器的單兵裝具。

《心與鋼》二稿第一章 鋼琴師(上)

正歌1:鋼琴師

「他們贊頌著這座城,說那宏偉的幾何體輝煌閃耀,那對稱、發光的造物美輪美奐;但我向它們投以目光時,卻只感到自己的空虛和無力。」

——《街聊巷語》,PE357年8月刊

城邦上空的夜色宛如——不,那夜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這是一個普通的、被大雨浸濕的夜。紛飛的雨滴墜落自閃爍的雲層,擊碎在黑框的玻璃窗上,發出它們生命的殘響,最後涌成數千細小的水流,扭曲了窗外的夜景。天花板里的排水管也一刻不停地響著,和著雨點的伴奏,譜寫出大城夜景的主旋律。

柒麼在臥室里俯視著夜景。他在腦中回放了一首輕柔的鋼琴曲,那曲子完美地與雨聲和水聲融為一體,靜靜地彈著。房間坐落在公寓頂樓,抬頭望去,雲層仿佛觸手可及,更高處的灰黑色穹頂在雲霧的縫隙間若隱若現。

窗台向著屋外延展了足足一米,他跪坐其上,額頭貼著玻璃,鼻息帶出稀薄的水汽。每當這股水汽在窗上凝結時,他就會用手背輕輕擦拭玻璃,看著窗外的景色清晰起來,數十分鍾後又被自己呼出的水汽遮擋,變得模糊而夢幻。

公寓門無聲地收進牆壁,樓道里的冷光勾出一個男人的模樣。柒麼抬頭望向窗戶上的倒影,看見馮疲憊的輪廓。

「還沒睡嗎,小柒?」馮輕聲說道,關上門,俯下身,在黑暗中把手槍裝進武器櫃。

柒麼低下頭去,視線再度聚焦到窗外。馮朝著臥室走來,在門框旁的牆上調出一個白色全息浮窗。

「別開燈,」少年面對著玻璃,小聲說道,「門和浮窗也關上吧。」

屋內再度暗淡,窗外冷冷的燈火為兩幅亞洲面孔打上高光:一個跪坐在窗台上,容貌稚嫩秀氣,碧藍色的瞳孔映著屋外的夜景;另一個離得稍遠些,劉海下的面容成熟英俊,一雙柔和的黑眼睛端詳著窗台上的少年。

「你在看什麼呢?」馮繞過單人床,朝著窗邊走來,腳步謹慎輕微,戰術靴輕輕敲打著地板。柒麼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由左後向右側靠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取代,結束於一件暖和的沖鋒衣蓋在自己肩上。他彎下腰,臉湊到柒麼耳邊說道:「你得穿件衣服呀。」

「哥,我不怕冷的。」柒麼依然沒有回頭,嘴角卻欣慰地上揚了一下。

馮也背對著玻璃坐上窗台,指尖輕埋進小少年的黑發,順著後腦勺向下愛撫,直至他碰到柒麼堅固的脊椎植入體。那孩子終於轉過頭來,不由自主地靠進馮的臂彎,一頭柔順的秀發向左側移開,露出後頸的合金部件上,散發著淡藍光芒的「71」字樣。他在馮的懷里輕輕拱了一下。

馮也回以一笑,用金屬的左手背碰了碰柒麼的臉蛋。這只機械臂的的內側沾著乾燥的血跡,小臂和肩頭的合金外殼上刻著數千道細小的戰痕。

「陪我看雨景吧。」柒麼又看回窗外。

「下雨有什麼好看的?」 馮問。

「下雨有什麼不好看的?」柒麼反問一句,「你看那些燈,再看看中城那邊,就是那兒——那些燈光從黑黢黢的大樓中間露出來,在雨里可漂亮了。」

於是,兩雙眼睛看向了同一個方向。那里,鋼鐵與混凝土的叢林之間,全息投影在黑暗中閃動,無數空中走廊像藤蔓一樣把高樓串聯。那兒的夜晚有一種壯闊的美,但那里缺了點東西,那便是溫馨與幸福。對於這兩顆被拋棄在鐵穹之城的孤心而言,家庭才是唯一能讓他們安詳睡著的地方。哪怕這個家只有兩人。

現在,少年等到了他的哥哥,而獨行的傭兵也回到了他溫暖的巢穴,是時候讓我們的兩位主角好好睡上一覺了。

「哥,我想彈琴……」在馮的懷里睡著前,柒麼在他的耳邊這樣低喃。

《心與鋼》二稿第一章 鋼琴師(上)

馮的日記,PE357年11月15日2130時

昨晚,柒麼又做了那個夢。

他給我講述過夢的場景,說那是在一間內飾典雅的餐廳里,他用兩雙血肉之手,彈著一首歌的鋼琴伴奏,身邊圍繞著一群身著筆挺軍裝的人。他給我唱過這首歌,它的旋律很儉朴,音符之間透露出一種如醉酒般輕飄飄的感覺;它的歌詞也十分簡潔,但字里行間的孤獨感卻繚繞不去,總是能讓這孩子哭出聲。我找過腦科大夫,希望他能提取小柒夢里的畫面,但得到的答案卻是:

「那不是夢,是殘存的記憶,提取出來的方法也有,但有很強的副作用。如果真的你要在永久性的腦損傷和他現在的……『雇傭安保』事業之間選一個,我不建議你選前者。」大夫用雙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出兩個引號的形狀。

於是,那場夢似乎永遠遺失了,小柒也因此惆悵了不少。

「馮,我又做夢了。」

夜深了,他坐到我的床邊,輕推我的肩膀。我翻過身來,揉揉眼睛,握住他的手,問道:「還是彈鋼琴的那個嗎?」

「嗯。」窗外的微光照進室內,他的眼里淚光閃爍。

「如果你真的很想唱,你可以現在唱給我聽。」我把左手搭上他的肩頭,用右手背拂去他的眼淚,小傢伙又抽泣起來。

「我……我不會吵著你吧?」

「沒事的,來吧。」我掀開被子,在床上騰出一個空位。他小心翼翼地把兩腿放上床單,躺在我的身邊。

一陣短暫的沉寂後,天使之聲在我耳邊清唱道:

It’s nine o’clock on a Saturday

現在是周六晚上9點

The regular crowd shuffles in

老主顧們像往常一樣慢慢湧入

There’s an old man sitting next to me

有個老人坐在我身邊

Makin’ love to his tonic and gin

正在和他手里的金湯力酒纏綿

He says’ “Son can you play me a memory?

他說,「小伙兒,你可否為我彈一首回憶?

I’m not really sure how it goes

我不太記得它的旋律

But it’s sad and it’s sweet and I knew it complete

但這首歌憂傷又甜蜜

When I wore a younger man’s clothes”

我年輕時能把它完全記清。」

La la la’ de de da

啦啦啦嘚嘚噠

La la’ de de da da da

啦啦嘚嘚噠噠噠

Sing us a song’ you’re the piano man

給我們來一曲吧,鋼琴師

Sing us a song tonight

今晚為我們彈上一曲

Well’ we’re all in the mood for a melody

大家心情正好

And you’ve got us feelin’ alright

你的彈奏讓我們更加愉快

……

他用輕柔的童聲一遍又一遍地唱著,直到他開始犯困,直到他不自主地躺進我的懷里,直到我們都沉進自己的夢中,然後在第二天醒來。

又是一個鐵穹下,黑夜中的早晨。

我睜開眼,看見的是小柒熟睡的面龐。他的肩膀裸露在外,左手在被子里搭上我的腰間。紅綠色的點點燈光從窗外昏暗的天空中掠過,那是貨運公司今天送出去的第一批無人機。我側躺著,仔細聆聽著他的呼吸,看著我們彼此的長發疊在一起,然後發自內心地笑了。

只要能讓這孩子一直睡得這麼香,再苦再累都值得。

「早上好呀。」我輕聲說道,揉了揉他的小臉。

「早……」他微微睜開眼睛,半張開的眼皮下,藍色的眼眸帶著一絲倦意。

「睡好了嗎?」

「睡得很香,還做夢了。夢里也在唱歌。」

「你昨晚哭了。」

「嗯。我覺得那首歌很孤獨,」他把臉埋進我的胸口,「真的很孤獨……」

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他,只好緊緊地把他摟住。

「你也哭過嗎?」他在我懷里小聲問道。

「哭過,很多次。」我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我們一起起床,一起洗澡,然後換上自己喜歡的衣服。我挑了一件白色戰術風衣,小柒披上他那件輕薄的黑色沖鋒衣,領口和袖口配有裝飾性的橙色燈條,這是當下最潮流的款式。我從武器櫃里拿出一把電磁手槍,插進側腰上的塑料槍套。當我准備把另一把手槍塞給他時,他推開了我的手。

「今天……就算了。」他說道,低下頭去。我尊重了他的選擇。

我們沿著昏暗的走廊一直走到升降梯口。睡眼惺忪的其他居民們也紛紛打開房門,伸著懶腰,准備開始周末的行程。

自從來到「幽境」酒吧以後,星期六也成為了我們的工作日。

地鐵和以往一樣在東3區的拐彎上瘋狂晃動,在中央公園站前的一段路,上發出車體和失效磁軌摩擦的刺耳噪音。天花板上,一排排塑料把手整齊地搖晃著,上面粘著一層厚實閃亮的油污。我們肩並肩靠著,倚上車廂的牆壁,看著周圍身著各種服飾的人在眼前攢動而過。

窗外的景色向後掠去,有時是合成農場的灰白頂棚,如同巨型的真菌簇擁在一起,探照燈從它們的縫隙間射向天空;有時是肅靜地矗立在夜空下、緊挨著著彼此的灰黑色居民樓;更多時候,列車只是經過地下隧道,車窗外也只剩深邃的黑色。等候稍許,廣告彈窗就會徹底遮擋整扇玻璃,播放著低俗卻異常受歡迎的大眾娛樂節目,期間穿插著各式不明所以的廣告。

我從挎包里掏出一本紙質散文集翻看著,小柒則把目光投向窗戶。過了一會兒,他碰了碰我的胳膊。

「看,鋼琴。」他說道,指了指螢幕。那件樂器的琴身扁平修長,磨砂質感的外殼刻著時髦的發光線條,一圈淡藍色的全息面板懸浮在琴鍵上方,似乎可以調整其音軌的各項數據。

我看了一眼,搖頭說道:

「那應該是合成器,不是鋼琴。但它可以調出鋼琴的音色。」

「好吧……」小柒有些失望地低下頭,「一定很貴,對不對?」

「不是很貴,至少比鋼琴便宜,」我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再做一樁單子就行。如果咱們的錢夠多,我可以直接帶你去里城的高檔琴行。」

原本耷拉著腦袋的小傢伙立刻抖擻了起來。

「We’re now arriving at- China Town, doors will open on the left.」

「前方抵達,中華城,開左邊門。出站的乘客,請依次通過安檢口……」

「……」

5種不同語言的廣播同時響起,不知不覺間,列車已經到站了。我拉住他的手,擠過接踵而至的人群,走向出口。涼風涌進地下隧道,讓小柒打了一個哆嗦,把我的胳膊抓得緊了些。

《心與鋼》二稿第一章 鋼琴師(上)

雨點從天空墜下,敲打在地鐵站出口的頂棚上,擦過蔓生在路燈上的電線,落上行人手中光傘的傘面,劃過小柒的藍色塑料披肩,彈奏著亘古不變的城市之音。兩側的店鋪里,受輻射變異的鯉魚在粗大的手掌之下奮力拍打著鋼制的砧板;速成湯面的香氣中充斥著人造辣椒醬的刺鼻味道;流浪者用著口音嘈雜的街話大聲叫嚷,無數呼喊聲在街道的上空凝聚、回盪。

長著六根手指的駝背孩童們在我們身邊跑過,追逐著彼此,爭奪著一塊垃圾箱里翻來的合成巧克力。他們其中一個光頭的瞥了我一眼,黑色無光的眼珠里滲出一股怨氣,絲毫沒有他這個年紀應有的單純和快樂。那道眼神銳利而冰冷,刺痛地劃過我的腦海,我的耳畔再次響起了地鐵里令人窒息的剮蹭之聲。

柒麼看著那些和他長得一般大的孩子,默不做聲。

第一次帶他來到這兒的時候,他還央求過我給他們施捨點吃的。我從附近的商店里買了點糖給了一個小孩,結果我們的身邊很快圍了一大群乞討的孩子,把小柒嚇得不輕。我不得不拔出手槍才把他們趕走。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事後,我這樣對他說道,「像他們這樣的孩子還有很多很多。只要你給他們哪怕一點好處,他們都會像剛才那樣撲上來。」

「為什麼有那麼多窮孩子……是因為我們賺到了錢,所以他們就沒有東西吃嗎?還是說他們做錯了什麼事情……」小柒問道,仍然沒有從剛剛的驚嚇中緩過神來。

「錯的不是咱們,小柒,也不是他們,」我俯身扶住他的肩膀,「社會就是如此。有強者就有弱者。咱們不是大人物,不能完全改變他們的生活。」

「我想彈琴。」他嘟噥了一句。

「什麼?」

「我……我能彈琴給他們聽嗎?買糖需要錢,彈琴是免費的。」

我本來想拒絕他,但看到他眼中的淚光,我又不忍心去反駁。

「我一定幫你。」

他點點頭,拉住我的手,和我繼續走著。此後他再也沒有問過類似的問題,也再也沒有施捨過那些孩子,但他的目光總是在那些孩子的身上駐留許久,他的眼神中,也總是帶著某種說不出來的復雜情感。

我想,是時候滿足他的願望了。

我們沿著消防樓梯來到地面,加入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之中。雨下得更大了。

「拉麵鋪快沒位子了,我過去幫你占一個。」

他掙脫我的手臂,隨即沖進人潮里,在雨傘的發光握柄和行人之間閃轉騰挪。我也向著街對面走去,橫穿過左右兩側涌來的無數面孔,在面鋪暗黃的舊燈管下找到了他的背影。樓頂的排水管內涌下一股積水,灑上黃色塑料雨棚,發出惱人的噪音。一個看著是店老闆的老頭兒一邊用日語嘀咕著什麼,一邊對著小柒豎起4根手指。

「不是的,是六個,六片肉。」小柒用漢語說著,比劃出一個「6」的手勢。

老闆又把他的話重復了一遍,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沒關系,四片就四片吧,」我賠給老闆一個微笑,「這孩子還小,請您諒解一下。」

老闆眯起眼睛,頗仔細地打量我一番,然後用不太標準的英文說: 「You, citizen, class 2.(你,公民,二等。)」

我點了點頭。

「You are soldier. And your arm, special. For special soldiers only. (你是軍人。還有你的胳膊,是特別的。只給特別的軍人用。)」他指了指我的義肢。

「眼力不錯,老人家。」

老者笑了笑,手里的漏勺撈出一把白面,放進鍋里: 「Why are you here? This city is not good for soldiers. (你為什麼來這兒?這座城對軍人不好。)」

「我在這兒出生的,」我也笑了笑,拉住小柒的肩膀,「我也在這城里遇到了這孩子,他現在是我弟弟,而且我們一起住在外城。」

「Family. Very good. You need family. (家人。很好。你需要家人。)」他說道,把面撈出來,倒進一個小碗, 「This one for your brother. (這碗給你弟弟)」

「謝謝。他對我的確很重要。」我接過碗,把白面遞給小柒。他熟練地掰開一雙筷子颳了刮,然後扒拉著碗吃了起來。

「Parents don’t let their children go to war. You are born in factories. You are brave. Thank you. (家長不讓他們的孩子們去打仗。你是工廠里出生的。你很勇敢。謝謝你。)」 他從另一個鍋里撈出八片人造肉,倒進我的碗里。

「快裝回去,老人家,您還要做生意的啊!」

「Give some to your brother, kid. You have my thanks. And him, he is special too. (給你弟弟分一點,孩子。我向你表示感謝。還有他,他也很特別。)」

說完,他轉身走到鋪子另一端,應酬別的客人去了。

「ありがと!(謝謝你!)」小柒用日語對著他的背影喊道。

我把三片肉夾進小柒的碗里,和他一起分享著這難得的美味。對於小柒而言,這或許是因為他終於吃到了葷菜,對於我而言,這碗的美味來自於陌生人的善意和小柒的陪伴。在洛杉磯早晨的冷雨中,這是最溫暖的東西。

小柒夾起那一片肉,試探地用舌尖舔了一下,然後又夾回碗里。

「你不吃嗎?」我問道,抿了一口面湯。

「你平時不讓我吃肉,肉一定是很貴的東西,」他夾了一筷子白面,裝作一副覺得好吃的表情,「面條其實就挺不錯的。」

我放下碗,摸摸他的腦袋:「別裝啦。吃不下可以留給我。」

「我沒裝,」他又咽下去一大口白面,差點噎著,「真的挺香的……」

「其實不讓你吃肉是為了保險起見。老魏說你的消化系統需要半年左右的時間適應,盡量讓我給你吃流食和調味料少的食物。下個星期起,你就可以吃各種東西了,尤其是含有維生素D3的。」

「嗯。」

「不過嘛,喝一點湯還是可以的。來,張嘴。」我把一勺湯送到他的嘴邊,小傢伙聽話地把勺子含進嘴里,他的表情在瞬間由好奇變成了震驚。

「唔,好香!」

哇……他笑起來真可愛。

《心與鋼》二稿第一章 鋼琴師(上)

酒吧坐落河岸邊的街道。花費重金購買的木質門面故意營造出一種陳舊的氛圍,和外城的建築風格完美融合,因而很少有人驚呼:「這門是樹做的!」

一盞24小時不滅的藍白全息招牌閃爍著,上面是我親手設計的漢語毛筆字:「幽境」。下方的拼音和日文小字則是柒麼的手筆,相較於我的字更加小巧秀氣。門板上的磨砂玻璃光潔如新,裹著黑漆的金屬握把下方搖晃著一顆小銅鈴,在我開門的時候輕輕響著;屋內的暖風向外吹來,空氣里飄著米酒的香氣。

「小柒,你先在外面等一會兒,我去處理點事情。」我拍了拍小傢伙的肩膀。

我推開門,往屋內探進去半個身子。我本以為會聽見千雪的一聲「O-ha-yo(早上好)」,卻發現還有兩個陌生男人正同她交談。企業安保。筆挺的黑色西裝里是同樣黑色的襯衣,兩個人一律頭戴稜角分明的全封閉式防彈面罩,後頸處的神經接口閃著寒光。

「Von桑(注1)!你來了正好,他們正要找你。」她向我打了一聲招呼。兩個黑衣男轉過頭,面罩上黃色線條構成的鬼面與我的視線交匯。像這樣的安保人員在Sistech有很多,可以根據鬼面的顏色和樣式來判斷其等級。我面前的這兩位是3階,屬於中等偏上的官職,戰鬥力或許不如我,但可以被分配到優秀的裝備。如果我沒猜錯,他們的西裝下一定是兩副半義體化的壯碩軀體。

「所以,二位遠道而來,想委託我們做什麼?」我在吧檯找了一個空位坐下,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Diee Mission ist einfach: Sie betreten das Commtech-Hauptquartier, finden und nehmen den Kerl, den wir wollen, ohne ihn zu töten, und steigen dann aus.(任務很簡單,你們進進入Commtech總部,把我們要的人活捉,然後出來。)」個子矮的人用德語說,植入體在我的視網膜上投影出這句話的翻譯。

「很抱歉,先生們,這單子我們不接。」

「Von桑,你別這麼快下結論嘛!」千雪小孩子氣地笑了起來,「他們這次給得很多的。」

「Placet bis cogitare. Alterum casum non dabimus.(請慎重考慮。我們不會再給第二次機會。)」另一個黑衣男用拉丁語說,帶著里城人常見的做作腔調。他的聲音經過面罩的加密處理,顯得低沉而機械化。

「請稍等,我和千雪私下聊一聊這事。」我皺起眉頭給千雪使了一個眼色,把她領到吧檯的另一端。

「馮,你上周不是才接過一個公司的委託嗎,怎麼這次就不幹了?」千雪趴在吧檯上。帶著嗔怪的語氣問道。

「這不是我的問題,是那孩子的問題……」我指了指在酒吧門外等著的小柒,「我不想讓他殺人,他也不想。而且這次是Sistech,他們總是給高風險委託,你甚至就不應該讓他們倆進來!」

「那上次是怎麼回事?」

我壓低聲音,盡量不讓那兩個黑衣人聽見:「性質不一樣,上次是打毒販,是給社會做貢獻。這次只是給公司狗擦屁股!」

千雪的表情更加無辜了:「可這次他們給的錢超級多!」

我痛苦地捂住臉,嘆了一口氣:「錢確實重要,千雪,但賺一次大錢後進Commtech的黑名單,和既能賺錢又能做好事,我還是分得清的。」

「這個目標是個貪污犯,把他做掉肯定對社會有好處。」

「這城里的貪污犯還少嗎?而且你沒聽清嗎?我們不殺他,我們得把他活捉,活捉可不是容易事!」

「Von桑,你冷靜點,」 她把雙手搭上我的肩膀,兩雙粉色的眼睛看著我,可憐得像是要哭出來一樣,「最近趙氏的股價暴跌,中華城收我們的租金也因為這個高了一半多,什麼時候降下來還不知道!你和柒麼醬(注2)必須要幫我們搞一點額外收入……就這一次,好嗎?算我替老闆求你了。」

「好好好,」我也拍拍她的手背,「就這一次。下次出現類似情況,記得把老闆叫來開個會,行嗎?畢竟這事太突然了。」

「好耶!回來我請你喝酒!」她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回到吧檯,用10分鍾商榷完了任務細節。

「Danke, Söldner. Möge der stählerne Himmel dich segnen.(謝謝你,傭兵,願鐵穹保佑你。)」一個面罩男對我說,隨後和他的隊友走進門外的雨中,小柒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我,似乎明白了什麼似的點了點頭。

《心與鋼》二稿第一章 鋼琴師(上)

現在,就在我記下這段文字時,我們已經身處一架VTOL(注3)的機艙。自動駕駛正在把我們送上預定高度,任務地點的ETA(注4)為10分鍾。小柒正專注於調試他的MEK(注5),電子肌肉緊緊貼上他的大腿和臀部,在復合裝甲下拉伸縮回,勾勒出幾道頗有力量感的線條。我的手也抖了起來——這是開戰的象徵。

我想,對於某些人而言,今晚會是個不眠之夜。

《心與鋼》二稿第一章 鋼琴師(上)

新洛杉磯城邦,中城東2區,Commtech公司地界,PE357年11月16日0017時

每次空降前馮都會發抖。戰爭已經是多年前的往事,他也早就習慣了雇傭兵行走於刀尖之上的生活,按理說不應該感到害怕。地下診所的神經科大夫給他做過全息掃描,讓他在感官模擬里體驗過空降的場景,還趁他被催眠時問了十來個傻問題,最後得出一個簡短的結論:發抖是馮的PTSD發作了。模因療法並沒有物理意義上消除他的記憶,而是讓他「無法聯想起」那些恐怖的過往,所以這種行為上的毛病就保留了下來,很難在短時間內醫治。

關於這點,馮沒有發言權。事實就是事實,他仍然抖個不停。雖說他平時不會隨便從高處跳下,在空中自由落體時,他的顫抖也會轉瞬即逝。但他和柒麼現在都穿著MEK——Mobility Enhancement Kit(機動增強套件),他的外骨骼上,每一處伺服關節都在咔咔作響,背後和腰部的兩對推進翼也隨之顫動,就連聾子也能用肉眼看出他在發抖。

城里的這段氣流很紊亂,VTOL的顛簸讓馮的行動更加困難。他繃緊手上的肌肉,費了點時間才校驗好射手步槍,把載彈55發的彈鼓裝好;馬格南手槍的驗槍是個精細活,這只能讓柒麼幫忙。

「哥,你真的沒事嗎?」柒麼此時已經把10發穿甲彈填進兩把轉輪手槍的彈巢,「如果你很不舒服的話,我也可以獨自完成任務。」

「沒事,習慣了,」馮笑了笑,MEK又咯咯響了起來,「你對於戰局的熟悉度不夠。說真的,要不是因為我退出了Lancer公司,找不到幫手,我絕對不會把你牽扯進來。」

「相信我,我絕對有這個實力!」柒麼拉住馮的雙手。

「這不關乎你的實力,而關乎你的成長。你還小,雖然很勇敢,也很有天賦,但我為了你的心理發展,不應該把你帶上戰場。再說了,如果有一個活人想要傷害你,你也不會開槍。你這孩子太善良咯。」馮拍了拍他的腦袋。

「誰說的,半年前你遇險那次我就……就下手了。」

「你那天回家還哭著和我說不想殺人呢。」

「但他們想傷害你,我必須救你!」柒麼義正言辭地反駁道,「你對我比他們重要!」

馮緊緊地抱住了柒麼,他顫抖的幅度也因為這個擁抱小了一半。

一聲蜂鳴打斷了他們的聊天,機載電腦提示他們剛剛經過第一個航路點。窗外,4公里高的25號支撐柱後,此次作戰的行動地點已經在HUD(平視顯示器)上以高亮輪廓標記——Commtech大樓。金字塔模樣的底座上,一根巨型稜柱把頭頂的雲層與地面相連。城邦里有比它更大的建築,但它的體積也足以彰顯這家公司在中城南區的霸權。

柒麼把一片晶片插進脊椎植入體上的神經接口,來到馮的身後,把另一片相同的晶片插進他的後頸。

「Gemini System,online.」「雙子」神經通訊系統上線,這套北國軍工的新產品能以近乎0延遲的速度大幅提升他們的通訊效率。

哥,你腦內雜訊真多。少年稚嫩的聲音在馮的腦海里響起。

來例假的原因吧。馮開玩笑地在腦中回應。

哇哦……你抖起來的感覺好不舒服。

把神經同步率調低一點,關閉感官同步。我的觸覺會讓你分心的。

好吧。我們什麼時候跳?

很快。我要強制打開艙門了,戴好頭盔。馮提醒道。

他梳起自己的長發,用發卡別好。隨後,MEK胸甲向外翻開,機械臂從中伸出,將面罩蓋在他的臉上;折疊在後頸的另一半頭盔也同時向前伸展,在耳朵兩側與面罩接合,完全包裹住他的頭部。藍白像素構成的戰術界面在他眼前的彩色畫面上閃動,隨後漸漸具象化,指示出高度、速度、地圖、彈藥、友軍方位等一系列戰術信息。熱成像、夜視儀、動態傳感器和聲吶也工作正常,在HUD左上角以彩色小圖標的形式顯示。MEK內置的攻性網絡防壁也准備就緒,確保他們的大腦不會黑客輕松侵入。

他看向柒麼,少年也帶好了頭盔,一條識為「友軍」的標記在柒麼的頭頂浮動。

馮強行超控了VTOL的安全系統,打開機尾的艙門。來自高空的冷風倒灌進機艙,中城的夜景在艙外映入眼簾。

又一聲蜂鳴,他們經過了第二個航路點。

倒數10秒。

他和柒麼來到機尾,背對著身後的萬家燈火,俯身做出准備姿勢。

倒數5秒。

他們背後和腰部的推進翼紛紛展開,根據機艙外的氣流調整自己的角度。一條藍線和一條黃線在共享界面上以立體形式投影,標記出他們的突擊線路,又在遠方的大樓匯聚,那便是突入點了。

馮抖得更厲害了。

第三聲蜂鳴響起,VTOL掠過了最後一個航路點。

「跳!」

馮喊道,和柒麼以近乎同步的姿態向後跳出機艙,視野豁然開朗。推進翼以全功率向後噴射,為他們的滑翔提供強勁的推力,而VTOL則開始爬升,消失進空中的車流之中。速度指示和高度指示在他們倆的HUD兩側時刻變化著。

哥,你真的來例假了嗎?

騙你的,其實沒有。你太靠右了,保證和黃線對齊。

調好了。柒麼輕快地在空中做了一個桶滾機動,隨後擺出一個「收到」的手勢,我會來例假嗎?

你是男生,當然不會。

嗯……那你也不會來例假吧?

專心點。咱們要在5分鍾之內活捉任務目標,趕在樓下和樓上的安保部隊找到我們之前。

然後你負責押送那個大叔,我負責殿後,到時候飛機來停機坪接我們?

沒錯。

真是亂來,飛機不會被他們打下來嗎?

記得咱們的訓練不?我負責隨機應變,你負責聽我指揮。VTOL也一樣。它不會傻傻地待在天上,而是和大樓拉開距離。

從Commtech安保AI的角度來看,今夜的洛杉磯和以往並無兩樣。雖然他的指令中包含了「時刻注意對空雷達」這一事項,但繁雜的車流每天都環繞在大樓四周,永不停歇,況且他還要同時負責大樓內部的監控和一系列傳感器的操控,不能同時注意方圓十公里內的數千輛載具。

一則細小的警告信息提醒他:有兩個小型物體正在朝著大樓逼近。但它們的速度太慢,他並不認為它們是炮彈或者飛彈。上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時,他啟動了自動炮塔,結果非但沒有擊中目標,反而讓流彈打中了平民,造成了10死8傷的事故。事後的重新調查也表明,所謂的「威脅物體」只不過是從一輛貨車上偶然掉下的包裹。由於這次的傷亡中有政府的官員,Commtech的高層為了懲罰他,刪去了他一半的記憶。

一如既往地,安保AI忽略了這個警告。殊不知自己犯下了一個錯誤。

此時的馮和柒麼距離大廈還有1000米,兩側寫字樓的玻璃上隱約映出他們推進翼的藍色火光。

500米。熱成像標記了幾台在樓道里徘徊的三足安保機器人,線人給的情報果然屬實,這層樓沒有配備任何人類安保。馮調整了他的飛行軌跡,使其剛好和一台戒備中的機器人重合。

推進翼在突入後有一分鍾的冷卻時間,到時候咱們的機動性會大打折扣,你一定要小心行事。多多留意雷達和動態傳感器。

嗯嗯,我絕對不給你添麻煩。

250米。MEK的推進翼開始進行脈沖式噴射,精確地調整兩位傭兵的滑翔軌跡。隨著他們越發接近,這種噴射的節奏也開始逐步加快。樓上樓下的安保系統都沒注意到他們的存在。Commtech的安保重點都放在較低的樓層上,忽略了上層和空中的威脅。這個戰術在鐵穹之上的地表都市或許可行,但在高度立體化的新洛杉磯里則是致命的錯誤。

200米。馮和柒麼張開四肢以增加阻力,但他們的推進翼仍在全功率運作,保證突入時擁有足夠的動能。

100米。馮從背後掛架取下射手步槍,右手緊緊地握住槍身上方的提把。

准備撞擊。他在腦內通訊里提醒道。一邊的柒麼也從腿上取下兩把12.7口徑左輪,雙手交叉擋在身前。

50米。馮已能用肉眼看清安保機器人。

25米。他深吸了一口氣。

10米。玻璃外牆上映出了他們穿著MEK戰甲的身影。

0米。

3層鋼化玻璃在爆破般的撞擊下破裂成無數閃亮的碎片,伴隨著一聲巨響,和他們一起向著大樓內部迸發。在突入室內的一剎那,MEK後裙甲上的幾顆煙霧彈立即向兩側拋射,把整條走廊都掩蓋在一片煙塵之中。這種干擾煙霧可以阻礙精密電子儀器的探測,雷達、紅外掃描、聲吶都不能在這團霧里發現他們。而MEK自帶的精密儀器則都已經在煙霧釋放前提前關閉,確保他們自己不受影響。

馮向著前方猛地沖去,在霧中抓住一隻安保機器人的上半身,把它砸向地面,用三發急促的連射徹底報廢了它的處理器。走廊另一側,柒麼矯健的身影在兩把左輪的火光中如同戰舞般閃動著。馮也毫不遲疑,對著面前的七台機器人進行精確射擊,同時利用MEK的高機動性避開敵方的槍線。

自動保全系統在損失了十來個單位以後才意識到他們的突襲,指揮著殘兵進行火力壓制。得益於干擾煙霧的掩護和走廊足夠多的掩體,那些來襲的子彈都只在他們的外甲上擦過或彈飛。

待煙霧散去,地面上只剩下十多塊冒著電火花的金屬殘骸,而推進翼也在此時完成了散熱,在他們的背後重新啟動。柒麼打開手槍的彈巢,倒出10顆冒著灰煙的彈殼,隨後把空彈巢對准腰後的供彈機構,新的子彈又被重新裝填。

MEK的推進系統恢復了,加快步伐,馮提醒道,在隊內地圖上標出一條通往這層樓會議室的路線,必須要趕在HVT(高價值目標)逃走前抓住他。

說完,他便發動推進翼,向著樓內更遠處的空間快速跑去,柒麼也從另一端的樓道跑來,在他身後緊緊跟著,不時用聲吶掃描著他們四周的空間,一副三維戰術地圖便在HUD上逐漸成型,每次新的掃描都會為這塊地圖補上更多的細節。

這里是會議室,我們在這里抓住他,柒麼在隊內地圖上標記處一個路徑點,距離200米,這里是停機坪,從這里撤離。他又標記了另一個,距離500米。

沒錯,如果目標跑了,必須要在路上攔截——左側,牆後有敵人。馮標記出兩台藏在牆後的機器人。

我來搞定。柒麼對著牆後射出兩發穿甲彈,隨後立刻跟上馮的步伐。機器人在他們的身後爆炸,坍塌的天花板阻擋了他們的退路。

前方,開闊空間接敵,隨機應變。馮提醒道,MEK的推進翼開始點火。推進翼賦予這對搭檔的不只是地面加速和空中滑翔能力,其持續性的反推也能讓他們在牆壁上健步如飛,亦或者在空中進行沖刺,實施高機動的立體打擊;復合裝甲以及靈活的運動系統賜他們以最佳的防護,暴露於敵人火力之下時也可以擁有迂迴的地步。不過,在狹小空間內,這樣的優勢會顯著減少,因此他們的戰鬥都是快節奏的,不留給敵人任何反應時間。

像這樣的突擊而對於Commtech落後的自動安保而言,顯然不在系統模擬的敵襲場景之中,他們的進攻路線也不屬於任何一種已知的CQB模式,或許會讓不少循規蹈矩的守舊派「戰術家」感到頭疼或者疑惑。

邊跑邊打了兩分鍾後,他們連續撞開兩堵牆,闖進目標會議室。門外的安保人員怎麼也沒想到這兩個傭兵會穿牆而入,當他們聽見室內的動靜趕忙前來志願時,馮已經挾持了在場的7名董事會成員作為人質。年紀最大的那個試圖伸手觸碰桌下的一個按鈕,柒麼立即朝他的手邊開了一槍,子彈打穿了桌面。

「Easy, gentlemen, you have your business and we have ours. Once we have the guy we need then ya’ll be safe. (放輕松,先生們,你們有你們的生意,我們有我們的。只要我們把人一帶走,你們就都安全了。)」馮一手舉起射手步槍,另一隻手拔出馬格南手槍,對准面前最近的兩個人,」J. W. Turner, come with us! The rest of you stay at where you are.(J. W. Turner,跟我們走!剩下的待在原地別動。)」

小柒,把他揪出來。馮命令道,柒麼大步走到JW身邊,一隻手就把那個男人拎了起來。用一記砸在腦門上的拳頭徹底封住了那傢伙的嘴。

哥,我黑入了他們的通訊,精英部隊已經離我們很近了。

有多近?

那麼近!柒麼的話音剛落,遠處就傳來了動力裝甲厚重的步伐聲。

「Well, see ya guys, hope we never meet each other again!(好吧,拜了各位,希望咱們永遠別再見!)」話音剛落,馮就拋出了一顆震爆彈。一名安保見狀立即開火,卻因為暫時性使命的緣故射傷了一名董事。會議室外,馮和柒麼朝著大樓的停機坪跑去。機器人從兩側的牆壁里探出槍管,身後的安保部隊也越追越近。柒麼放出了最後的干擾煙霧,不時地朝後開槍,提供壓制火力。馮也遠程接上了VTOL的操控,讓它迅速調轉航向。

我們不是抓了俘虜嗎?他們怎麼還開槍?

要麼他們都是新兵,要麼Turner對他們已經沒有價值了——小心!

馮沖到柒麼身後,把他的頭猛按下去,剛好避開一道雷射。走廊旁的落地窗外,VTOL紅綠色的燈光在夜幕上忽隱忽現,向著停機坪飛去。幾名身著動力甲的重裝安保隊員從拐角處跑出,朝他們開火。一發子彈擦過了Turner的胳膊,血濺了馮一臉,也讓Turner大叫一聲醒了過來。他們只得立即躲到牆角隱蔽。馮看向Turner,那顆子彈擊傷了這傢伙的胳膊,好在並未傷及動脈。

去停機坪的路被攔住了,怎麼辦?柒麼說道,朝著遠處的敵人開火壓制。4發穿甲彈精準地擊中了敵方動力甲的關節部位,3名安保人員應聲跪倒。

「從這里下去!」馮腦筋一轉,一槍托砸開落地窗,大樓外的冷風灌進了樓道。

「Form here? You fucking mercs are outta your goddamn mind! !(從這兒?你們這幫死傭兵瘋了!!)」

「Shut up it’s the only way out!(閉嘴!只有這條路能出去!)」馮罵了回去,在腦機操控界面上讓VTOL俯沖而下,「Get ready in 3!(我數三秒,三!)」他倒計時著,看著頭頂的VTOL逐步逼近。

「2!」VTOL緊貼著大樓的外牆向下飛去,兩台前置反重力引擎對准了地面以減速。MEK內置的提示音響起,警告他們兩名安保隊員已經扔出了高爆手雷。

「JUMP!(跳!)」馮一把抱住一旁絮叨個不停的Turner,跳出窗外。柒麼緊跟著他跳下,朝著俯沖中的VTOL墜去。他們的身後,手雷炸開了寫字樓的外牆,給幽暗的夜景添上了一道桔紅色的明亮火光。風聲和VTOL引擎的嘶吼蓋住了Turner的哭喊,而馮則在空中和VTOL保持相對靜止,直到他抱著Turner,和柒麼摔進VTOL的機艙內。機載觸地警告越來越響,在高度計降到325時,自動駕駛系統終於開始響應馮的遙控,猛地朝上拉起機頭,瞬間的慣性把他們三人死死地壓上機腹。笨重的飛行器撞開街道上空的廣告牌,穿過閃爍著的全息投影,晃晃悠悠地保持平衡,在歷經6秒的艱難機動後,終於把他們帶回了標準航行高度。剛剛的過載至少有4個G,Turner手上的傷口又開始大出血了。

「小柒,給他包紮一下。」馮支起身子,打開頭盔,在角落里大口喘氣,Turner更是疼得叫個不停。正當馮准備歇一會兒的時候,一陣劇烈的爆炸又讓他的神經緊繃。他猛地起身,看向機艙外,四台反重力引擎的其中一台正在冒著火光。

敵方飛車,六點鍾高位方向,數量未知!柒麼用戰術短語向他匯報,「我記得回去不是這條路!」

「該死,自動駕駛故障了,」馮趕忙跑向駕駛席,設置了一條新的航線,從中城東三區通往外城,離開Commtech公司地界,「我會讓咱們匯入空中交通,他們應該不敢向平民開火。」

「改為手動操作,讓我來吧!」

「我會手動操作,但不能交給你,情況緊急!」馮從操作台下拉出備用操縱杆,傾斜的VTOL在他的操控下逐漸回正,「照顧好任務目標就行。」

我之前有說過Commtech的「霸權」嗎?當區區一家公司的私人武裝可以在一座城市里不顧平民死活,隨意開火時,那麼你就這座城市多半出了什麼大問題。這樣的場景時有發生,原因就在於政府給了公司過多的權利:公司地界、公司學校、公司教堂、公司葬禮、公司墓地。當然,還有公司安保,也就是這幫開著飛車緊追在兩位主角身後的瘋子。在剛剛的追逐戰中,當他們匯入空中的飛車流時,這些人也依然在乘機開槍,甚至差點強登VTOL——馮當然沒給他們這個機會,但這樣高強度的追逐戰確實消磨意志,尤其是當一架機身肥碩的VTOL需要在空中的無數架民用飛行器之間躲避子彈時。

在歷經10分鍾的僵持後,他們終於跨越了東二區和南二區的關口,企業安保也不得不減速脫離——再往前就是趙氏公司的地界,這樣會觸犯當地法律。

馮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第二次打開頭盔,轉身看向身後的柒麼:

「你還好嗎,小柒?」他的聲音因剛才的緊張而略顯顫抖。

「放心,我好著呢。」少年答道。

「我猜他們明天會給我們不少錢……說不定都夠給你賣鋼琴了。」馮打趣地說道,想起什麼似的轉身看向機艙。

兄弟倆同時看向了Turner,隨後相視一笑——那個混蛋已經被嚇暈了。

(完)

《心與鋼》二稿第一章 鋼琴師(上)

注釋

注1:日語里的敬稱,相當於漢語里的「先生」。Von是馮的英文名。

注2:日語里對於親昵之人的愛稱.

注3:VTOL全稱Vertcal Take Off and Landing,是現實生活中對於垂直起降載具的簡稱,包括但不限於直升機和垂直起降戰機(例如著名的鷂式)。在《心與鋼》世界觀下,VTOL專指一種介於飛車(Hoverer)和運輸機(Carrier)之間的垂直起降載具,相當於現代世界中的直升飛機。

注4:ETA全稱Estimated Time of Arrival,英文軍事術語,即「預計抵達時間」。

來源:機核